探途行动
30年未到南沙,受制于国际环境,军队一时难以抵达勘察海路。潭门渔民担当了历史性的角色。
在礁盘里被外国军队“开枪打”,渔民们就“关灯跑”。潭门人说,他们抓、我们跑,他们撤、我们上。
丁之乐说,2000年至2012年间,潭门渔民因海难、枪击等事故,已有100余人殒身南海。
于是,在潭门,每个渔民家里都有一本伤心往事。
站在潭门码头仰望那四个大字“潭门故事”,港口里的每一艘渔船仿佛都满载着绵密厚重的悲欢离合,一种令人心酸又热血澎湃的气氛,扑面而来。
1985年潭门渔民重返南海后,成立了潭门海上民兵连。到2013年习近平视察潭门前,官方公布了两个数字。
第一组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潭门渔民在民兵连组织下,先后出动渔船580批次,为部队抢运石块、钢筋、水泥等建材265万吨。
第二组是近十几年来,潭门镇被南海周边国家军警无理抓扣、枪击、侮辱的渔民、民兵超过170人,没有一个人在承认“入侵”的“认罪书”上签字。
民兵班长陈则波,第一次在黄岩岛海域被菲律宾军警抓扣是1997年。他被带到马尼拉,遭到棍棒毒打,但最终没有在“认罪书”上签字。
第二次是1998年,他的渔船在黄岩岛附近被菲军舰撞沉,他本人再次被带往马尼拉。中国外交部很快就出面解决此事,并索回了20多万元损失赔偿。
2012年4月中菲在黄岩岛发生对峙。陈则波正在黄岩岛潟湖中作业时,被全副武装的菲律宾军警登船检查。
对方把他们驱赶到船头暴晒了两个小时,才要求他们签字,仍然没有得逞。
民兵排长王书茂,年过50的时候,终于入党。
很多菲律宾渔民经常到中国渔船上讨要生活用品。邓大志在1995年还曾开着小艇,登上菲律宾士兵驻扎的小岛,“住了50多天”。
新世纪之后再上岛,就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一些国家察觉到了一个现象:他们的士兵经常需要中国渔民手里的生活用品,从香烟啤酒到大米蔬菜,结果与中国渔民相当熟络。
于是,对方加快了换防频次,也更加频繁地对中国渔民枪炮相向:靠近就“枪击船头的水”,离开就“追着屁股打”。
伍尚兴清楚地记得,2012年他去菲律宾巴拉望岛,“岛上的人也说,南沙是中国海。”
此前,潭门有个年轻人被菲律宾抓,结果当地的姑娘看中了他,“要嫁他”。
曾经花了一年时间走遍印尼所有岛屿移民村的伍尚兴对一些地方颇为了解。比如,遇到退潮搁浅,中国渔民们会想办法把船推走,菲律宾人则会指指头上的天,意思是等晚上涨潮再走。这种靠天吃饭的“不作为”,让伍尚兴颇为感慨。
伍海经发现,菲军占据的很多岛上都没有淡水,驻岛者过得很惨,“但也能挺着。”
而今的西沙,中国执法船变多了。邓大志甚至为自己揽到了一个活计——每月为执法人员运送蔬菜和净水。
在这个过程中,他曾跟着执法部门检查过越南人的渔船。“本地人不炸鱼,但越南人炸鱼。”在他们的船上,经常能发现导火索。
造大船、闯大海
“造大船、闯大海”——2013年国家最高领导人视察潭门时的叮嘱,如今被制成了巨幅标牌设置在港口。
李根辉家正在浙江建造的船,造价要五六百万元。尽管国家会“补助一点”——根据吨位、马力,可以领到国家南海专项基金划拨的费用,李根辉家每条船可以领100多万元——但对大多数潭门人来说,造大船仍然是个天价。
而2012年的补助,现在还没有到手。
王书茂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据他所知,“船小、但是船多”的越南渔民,如果去南沙,其燃油费及相关损耗由该国政府全额补贴。
很多人都提起,政府曾经提出将潭门建设成为三沙市的后勤补给基地,但相关政策尚无动静。
幸而,成本提升、捕捞量下降的境况下,海产品的价值提高了。
2002年,潭门镇重新疏浚港口。伍尚兴觉得,国家也该投资建设港口,“不花钱怎么能行?”潭门中心渔港,设计通航能力是1000吨级,恐怕很难满足“大船”的要求。
可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潭门渔民,很少有人希望自己的后代继续从事这一行当。正如丁之乐所说:“太苦了,每次都是拿命闯。”
丁之乐的儿子和女儿都没有留在本镇——1999年就不再出海的他颇为自豪地说,女儿是《深圳特区报》的记者。
当初一家人拼了命出海的伍书光,已然老迈入养老院。在一家经营旅游海产品的商铺里,二儿子伍尚兴对本刊记者回忆说,一家人从南沙回来后没多久就不出海了。“当年海参才几元钱,现在要上千元。但当年赚到一万元可以养老,现在赚一百万元也勉强。”
1986年,伍家人彻底上岸了。
三儿子伍海经解释说,那时开始组织大船出海,他家拿不到贷款买船,无法竞争,索性弃海上岸。
几年后,伍家人的纪念品店开成了工厂。现在,伍家四兄弟除在外工作的大哥外,每人开了一个工厂,也都有自己的店铺。小工厂和商店,已在潭门遍地开花。
如果要贷款买船,很多人都缺少足够的抵押物。遵从伍尚兴的期望,他的孩子已然不再亲近祖辈的产业,他如今是一名教师。
可总要有人出海。
如今的潭门,众多来自内地的工人逡巡其中。2003年开始,外地人从河南、湖南等地过来,进厂、上船,或直接开办工厂。
来自河南南阳的工人们,被请过来进行海产品加工——当地素有传统加工手艺。在潭门管吃管住,每月工资有一万多元。
伍海经说,工人们养活了南阳镇平一个县。
而来自水乡湖南、江西的工人,则会选择上船出海——这些船有潭门人自己的,也有“外地老板投资购买的”。
虽然近几年渔民被抓的情况不再常见,但潭门镇的味道也被慢慢改变了。
用庞飞的话说,“为南海开发和国家大局作出了重大牺牲”的潭门人,正在改变中有些惶惑地往前走。
伍家的店面里,第三代、伍海经之子伍致强熟练地为人请茶。在这个过程中,他滴水不漏地与顾客讨价还价——“1800卖么?”“不卖,我给你的是底价。”
1987年出生的伍致强也会熟练地讲起祖辈的荣光,但他明显更愿意打理现在的生意,“出海,我从小到大没想过,风险很大。”
3年前,伍致强开始接管家里的店面,“年轻人做事业,也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方向。”
但他终是一个潭门人:椅子上玩耍的4岁儿子符合当地传统——这里的人结婚很早,因为每次出海生死未卜的渔民们总要为后代着想。
店门外,向左,是可以直赴南海的潭门中心渔港;向右,是离开潭门、通往琼海市的道路。从琼海坐上高铁,很容易抵达省会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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